他颇有些自得:“看来朕的文采还是不错的。秋风起兮白云飞,草木摇落兮雁南归。写得真是不错,怎么不将整首放上来。”
楚棠,这就是你不会做人了。
中唐。
白居易和元稹经常品读、探讨杜甫的诗,感想也是颇深,闻言便道:“若按后世那一切景语皆情语之说,悲秋只是表面,叹羁旅、伤己身、悲国事才是主调。”
元稹也是点头:“不错,杜工部临老,万般忧愁在心头,秋声说到底只是引子。”
南宋。
罗大经摇头叹息:“万里,地之远也;悲秋,时之惨凄也;作客,羁旅也;常作客,久旅也;百年,暮齿也;多病,衰疾也;台,高迥处也;独登台,无亲朋也。短短十四字有八重悲苦,直让人不忍卒读啊!”
家人耳濡目染,也能解诗,罗大经又解释得这样详细,众人一咂摸,再看水镜上的诗,也是纷纷摇头,太苦了,不忍看。
太极宫。
李世民问长孙皇后:“观音婢觉得,这两句是在说什么?”
长孙皇后是女子,感受本就更为纤细,轻叹一声道:“从诗里来看,杜甫应是客居,又年老多病,应是为自己感到悲哀吧!”
李世民不置可否,道:“起初那一首《望岳》是何等气魄,意气风发,听水镜说杜甫也是京兆杜氏的公子,五陵年少,他既有才华,怎的竟没有科考做官,依他的才学家世,怎么会落魄至此?”
他心里有些忧虑,他想起前面讲到的李白,因为被权贵排挤离开长安,晚年又陷入安史之乱的动荡,杜甫与李白是好友,那他的境遇,是否也与那安史之乱相关?
【大家看,“万里”。很明显是从前面的“无边”、“不尽”生发而来,同时又暗述自己的遭遇。安史之乱爆发后,杜甫一路漂泊辗转,稃州、长安、凤翔、洛阳、成都、夔州,诗人的漂泊之路,何尝不是万里呢?】
楚棠在课件上放出了高校教授做的杜甫行迹图,密密麻麻的红点一下子把众人震住了。这得是经过多少次舟车劳顿啊!再看上面的诗,众人的脸色都不一样了,万里悲秋,原是写实之语。
洛阳。
青年杜甫也有些惊到了,他好像有些能理解后来的自己为什么这么惨了。一向放达的李白也没说话,只是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。
太极宫。
李世民震惊之余忽然发现:“这舆图上的地名,与大唐多有不同。”
殿内的侍臣不消他吩咐,早就分工合作,奋力记了起来,对他们来说,水镜中提到、展示的任何东西,或多或少都极有价值。
夔州。
一旁的老妻在偷偷抹泪,老年杜甫仰头,努力辨认水镜上的舆图:“一生颠沛,尽在此处啊……”
万里悲秋常作客,他这个客,可还有归乡的一天?
【常作客,三字平常,却是写尽诗人的漂泊状态。但仅仅漂泊倒还好说,此时的杜甫垂垂老矣,还疾病缠身。
“百年”,也就是暮年;多病,根据考证,杜甫此时身患糖尿病、肺病、疟疾、风痹,还有头痛、眼花、耳聋、行走吃力等症状,这些病也是老人常见病了,在秋冬会格外严重。“独登台”,孤苦可知。】
初唐。
杜审言忍不住抹眼泪:“我的乖孙,过得好苦啊!”
糖尿病什么的虽然听不太懂,但后面的他基本明白,就不是什么轻松好治的。杜审言狂悖了一辈子,也没遭什么太大的苦难,此时看着孙子年老多病缠身,别提多心疼了。
杜闲也心疼儿子:“爹,咱们以后勤俭些,给他多攒些家底吧。”他可没忘记后面儿子喝的还是浊酒。
【南宋评论家罗大经在《鹤林玉露》里说,这一联诗含有八重悲意。】
课件上出现罗大经写的八悲。
【大家对照来看,万里写路途遥远,悲秋伤时,作客言羁旅……仅仅十四个字,蕴含的情感却几乎将人淹没,而“万里”与“百年”对举,将时空完全展开,让人想到的又岂止是诗人一人的命运?
这就是杜甫,这就是他的诗。】
晚唐。
将这首诗读过无数次的李商隐忍不住眼眶湿润,八重悲苦说得贴切,杜工部一身才学,却一生颠沛,悲苦难言,《登高》一诗,简直要将他的苦难说尽了。
南宋。
本想靠着《说落花》、《说山月》传名的罗大经微微怔愣,随即便是狂喜,他也是能上水镜的人了!
这一刻,他心里因为弹劾罢官的抑郁不满才完全消散,解诗著书,同样可以留名后世,他的主张著于书中,千百年后自会有知音者!
中唐。
白居易道:“这《鹤林玉露》应是取自杜工部的诗,爽气金无豁,精淡玉露繁。想必这罗大经亦是老杜拥趸,八重悲意解得精妙。”
元稹也对这段解读颇为赞赏:“确实精妙,杜工部名声在当世不彰,若不是偶然得到,怕是要使明珠蒙尘,乐天兄,不如我们将杜诗整理校对一番,也做些诗解,让天下学子都来学杜工部的诗?”
白居易眼睛一亮:“是极是极!杜诗感怀激烈意境阔大,格律精当炼字传神,确为学诗的极好摹本!”
这,也是他们能为杜工部做的唯一一件事吧!
【因为如此浓重的悲哀,诗人最后也不得不哀叹,艰难苦恨繁霜鬓,潦倒新停浊酒杯。我们仿佛可以看到一个穷困潦倒的老人颓然叹息,艰难苦恨,一字一行血泪。
可杜甫为什么会这样艰难呢?艰难的又仅仅只是杜甫吗?熟悉历史又有阅读经验的大家肯定能反应过来,这里的艰难不仅指生活艰难,还指国事艰难。】
李世民的心狠狠一跳,来了!
【这首诗写于唐代宗大历二年,这时安史之乱已经结束四年了,但国家的动乱却并没有结束,藩镇趁机做大,成为了地方割据势力,就很像民国时期的军阀。他们互相争夺地盘,甚至危及朝廷,百姓仍然处在水深火热之中,而杜甫及其家室,也是百姓中的一员。】众位帝王心头一凛,虽然没听过藩镇,但联系后面的地方割据势力,却是不难理解。
嬴政冷哼一声,这大唐被水镜盛赞过许多次,后来竟会如此不堪,他们的皇帝是做什么吃的?
刘彻摸着下巴:“听水镜里的意思安史之乱是唐军赢了,难道这藩镇借着平定叛乱的机会拥兵自重?”
太极宫里,李世民黑着脸,心中怒气翻腾:“一个安史之乱还没有搞清楚,又来了个藩镇割据,我李家到底是出了多少个败家子?”
地方割据、危机朝廷,哪一个听着不是触目惊心?他心里还有一句话没说,地方割据,还有那军阀,听起来竟有些像隋末乱世,大唐,莫不是步了前隋的后尘?
北宋。
赵匡胤想到唐末的百年乱象,也是沉沉地叹了口气,军镇武人,处理不好便是威胁国本啊!所以他费尽心思削弱武人权力,就怕又出现当年的割据局面,没想到防得了武人,防不了异族吗?
想到水镜之前提到大宋的寥寥几语,赵匡胤忧心忡忡。
【在讲这首诗之前,我们回忆过杜甫青年时期的作品——《望岳》,诗里的杜甫豪情满胸襟,几十年后,同样的登高之作,却是满目悲凉,为何会如此?
《望岳》写于唐玄宗开元年间,《登高》写于唐代宗大历年间,中间隔着史书里绕不开的安史之乱,大唐王朝由盛转衰,一齐衰落的,还有诗歌里的盛唐气象。】
“由盛转衰……”
李世民手心微紧,安史之乱对大唐的影响如此大吗?也难怪,前面说安史之乱后藩镇做大,地方割据危及朝廷,如此又怎么不是衰败之兆?!
他又急又气,恨不得到那玄宗朝,一剑劈了李隆基。
【我们简单回顾一下杜甫的人生经历。一战失败后的杜甫很是过了一段漫游的日子,直到天宝六年,唐玄宗开设恩科,诏令天下“通一艺者”到长安应试,杜甫知道自己二战的机会来了,就去应考,在那里,他遇到了自己的一生之敌——宰相李林甫。
李林甫这个人是个官奴,最怕有人威胁到自己的地位,这次科考也同样。他自己名声不好,也很怕新选拔上来的人才跟自己作对,所以暗中操作,堂堂帝国的考试竟然一个考中的都没有!
这么荒唐的事他是怎么跟唐玄宗解释的呢?因为陛下把国家治理得太好了,天下英才都被陛下收在麾下,现在民间已经没有什么人才了,所谓“野无遗贤”就是这样。唐玄宗一听非常高兴,就没有追究这件事了。对此我们只能表示,一个敢说,一个敢信。】
太极宫。
李世民一拍桌子:“荒谬!他李隆基是傻子不成?!”
野无遗贤,亏他还能信。
刘彻也觉得难以置信:“这唐玄宗到底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?”
咸阳。
嬴政眼中的嫌弃几乎不加掩饰:“权奸误国,皇帝昏聩,唐朝焉能不乱?”
兴庆宫。
李隆基恼羞成怒,虽然楚棠在说李林甫,但是结尾那句对他的嘲讽简直已经实质化。
他气急:“李林甫竟敢如此哄骗于朕,让朕被天下人耻笑,不严惩他不足以正视听!”
高力士连忙劝道:“圣上莫气坏了身子,李相之前就被您软禁在府中,现在还是天宝初年,他没法再哄骗您。”
“不错,朕已经将李林甫软禁了,都是他蒙骗朕,都是李林甫的错!”
他高声说着,仿佛这样就能掩饰什么。
第37章 登高4
洛阳。
李白对此非常不屑:“哼,我当日在长安便是看不惯李林甫口蜜腹剑的样子,权奸误国,竟使嫫母衣锦,西施负薪,可悲可恨!”
杜甫也没想到还会有这样荒唐的事,不过他犹有幻想:“陛下看到水镜,应该会引以为戒,惩处李林甫,不被他蒙骗吧!”
李白没有说话,他说不了解李隆基,但他了解自己。水镜上说后来的他选择离开长安,那必然是李隆基与他所想的明主相去甚远,也难见转变。就算处理了一个李林甫,难保不会还有张林甫吴林甫的。
【这次考试彰显了唐王朝的政治不再清明,权臣只手遮天,君主荒唐昏聩,可这时的杜甫能说什么呢?他只好悲愤咽下。
参加那场考试的,除了杜甫,还有元结和孔巢父。元结,唐代现实主义诗人,是元稹、白居易新乐府运动的先声,曾在安史之乱中募兵抵抗叛军,保全十五城。】
刘彻又开始酸了:“能写诗能守城,这样的人才不要可以给朕。”
李隆基能不能不要这样身在福中不知福啊!
嬴政也不理解:“后世的皇帝这么不将人才当回事吗?”
李世民又急又气:“这还能叫野无遗贤?!”
青史留名是何等难事,不说杜甫,那元结、孔巢父能留下名字,可见才华了得,名世的就有三个,其他人呢?
“科举选才何等大事,竟被当成儿戏,他耽误的不仅是天下士子么还有大唐江山!”
房玄龄等人心里也颇有不乐,前些日子他为科举事宜夙兴夜寐,付出不少心血,如今看玄宗与李林甫把科考当儿戏,就像自己的半个孩子被糟蹋了似的。但李隆基到底是大唐的君王,陛下骂得,他们却骂不得。
杜审言满腔怒火:“李林甫这个老贼,也敢欺负我的孙子,让我遇到看我不打死你!”
本来也有些生气的杜闲:“好像,本来也遇不到吧?”
“你闭嘴!”杜审言怒气冲冲,“都是你,没用的东西,儿子被欺负了也不知道给人出头。”
中唐。
白居易和元稹对视一眼,眼中俱是激动:“新乐府运动,感于哀乐,缘事而发是谓乐府,微之兄,这是水镜在给我二人指路!”
元稹也兴奋非常:“我素来佩服杜工部的怨刺诗笔,元次山的《箧中集》与子美诗同调,我二人当日还说以诗笔记时事,不只是水镜指路,是未来的我们在给我们指路啊!”
“如今诗风靡弱,真是我等倡风骨之时,我这便引笔,将我二人的想法一一述来,为新乐府运动张本!”
洛阳。
李白对孔巢父印象颇深:“孔弱翁逸兴风流,为山东名士,当年我曾与他及韩、裴诸公于竹溪隐居,不想他后来也会有此等遭遇。”